1990年我国第一次举办亚运会,当时我正读小学,作为我们村的精英小学生,那年学校奖励了我一把陈年老板凳,从此我再也不用着急扛着板凳去读书了。但是其它成绩不好的同学则没有那么幸运,每年开学,他们只能扛着自家的板凳,浩浩荡荡去学校,那个场景十分壮观,像贫下中农刚抢了地主家凯旋归来。
也是在1990年,我家刚买了14寸黑白大彩电,那时的电视又大又重,抱着有一种占便宜的满足感,每家房顶上都会竖立一根天线,信号不好的时候要爬到房顶去转几圈,在模拟信号的时代,电视上满屏都是赛博朋克风格的雪花噪点,赛博朋克和古老的村庄构成了神秘的反差,如今那些身处数字时代的年轻人永远不会懂。
1990年,我唯一的爱好是放羊,对体育毫无兴趣,我无法理解田径场上那些穿着大裤衩夺命狂奔多的人到底在干什么,对体育的无感一直保持到现在,今天的杭州亚运会,我依旧是一个镜头也没有看,在我看来,亚运会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个提醒闹铃,它是世界为你设置好的节点,它定期响起只会告诉你,你已经走过来冗长的半生。
生命是一条神秘河流,我们在这条河中随波逐流,因为没有参照系,我们忘记了自己到底漂流了有多元,只有看到天上永恒的星辰,我们才会蓦然发现,自己已经漂流了如此之久。
但是我小时候无知到令人发指,对人生几乎没有什么迷茫,按照认知曲线,10岁的我正在攀爬愚昧之山,智力状况可能稍高于大猩猩。因为无知,所以无惧,因为无知,所以无惑,世界对我来说简单直白,吃喝拉撒、上学放学、春种秋收、三饱两倒,那时我认为世界就是无数村庄的叠加,麦田的尽头是更广阔的麦田,我认识最大的官是我们的村长,最有学问的是我的语文老师,最好看的女生是我们的校花班长,毕竟当她带着红领巾读“少时不识月,呼作白云盘”时,迷倒了一群小P孩。
人生有什么疑惑呢?馒头在锅里,羊在圈里,阳光洒在院子里,一切都是如此明朗,春种秋收是亘古的自然法则,土地和作物是生生不息的存在。我在这个院子里出生,也必然会在这个院子里死去,对少年的我来说,唯一的疑惑是,人为什么会有疑惑?如果在当时有人想告诉我人间的真理,其难度不亚于教一个大猩猩学方程,它难的不是告诉大猩猩方程的解法,而是首先要让大猩猩明白什么是方程。
前段时间我回到故乡,走亲戚的时候碰到了我的表哥,表哥已经60多岁,我的姑姑,也就是他的母亲,用她饱含母性光辉的羽翼把他保护的很好,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,他依旧是那个对世界没有疑惑的少年。60多年,他侍奉母亲,照顾孩子,每日劳作,慢慢变老,他对世界一点也不好奇,对那些长久困扰过我的疑惑也没有任何的兴趣,对他来说,人生的疑惑就像是中世纪地图上标注的那些恶龙,如果你不去想,那么它们就根本不存在,表哥说每天有席吃有酒喝,你为什么对人生有疑惑?
馒头在锅里,羊在圈里,阳光洒在院子里,一切如此美好,你到底要什么?的确,我们到底要什么?无数人这样度过一生,穿开裆裤的时候听妈妈的话,读书的时候听老师的话,结婚之后挺配偶的话,老了之后听儿子的话,在病床上听医生的话,这样的一生一世,血肉之躯,全凭命运的安排。
费尔巴哈把命运囚禁于无穷无尽因果链条下的身不由己,抛于无常命运之河顺水漂流,在巨大的因果铁链下,人们踉踉跄跄走完半生,回头审视自己苍白的人生,突然发现,自己生命的每一步都是被命运裹挟的路,是无数人走过的路,是茫然不觉的路,就像是神秘河流里飘零的一块烂木,从来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。
人生的悲剧不是走向注定的死亡,而是当人们回望自己的生命,发现他从来没有运用自己的理性和智力,掌控过自己的命运。一个人应该无畏面对狂暴的命运,不做随风飘摇的羽毛而成为迎风飞舞的蝴蝶,因为只有不顺从才是对生命的歌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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