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岁时我遇到人生第一次味蕾惊奇,那天城里的姑姑来我家,给我带了一块形状奇怪的糖,我从来没有见过包装这么bulingbuling的糖,于是像唐三藏打开真经一样虔诚剥开那层锡箔,露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,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,当那个泥块一样的东西在我口腔炸开,无数的味蕾开始痉挛战栗,喷涌而出的内啡肽和多巴胺冲击着我的每根神经,那一刻,万物无声,山河静谧,洞天石扉,轰然中开,而我早已灵魂出窍。
姑姑说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叫做巧克力,很多年之后回望,对于整天嚼茅草根吃馒头的少年的我来说,这块巧克力就是一个新世界,他是一次味蕾前所未有的体验,是所有感官的一次极致打开,是一个崭新世界的轰然开启。少年的我暗暗发誓,等老子长大了一定要买一麻袋巧克力,睡觉也可以含两块。现在的我买得起一麻袋巧克力,但我的味蕾再也不会像少年时代那样被一块巧克力炸开,那种灵魂的痉挛叹息再也不会回来。
我读初中是在一个北方小镇,因为住校每天只能在学校吃饭,少年的我们野蛮生长,从来没有排队的概念,每次吃饭都是一次次攻陷上甘岭般的肉搏,每天早自习下课铃一响,整个学校几百人拎着饭碗像被狗撵的速度一样,冲向学校仅有的两个食堂窗口。那个场景和《我是传奇》里追着威尔史密斯抓他的狗的丧尸一毛一样。现在想起来还肾上腺素分泌,那个下课铃声已经把我驯化成了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,以至于现在每次听到学校的铃声,我都有一种拎着饭碗去抢饭的冲动。
抢饭的记忆凶残无比,但是学校食堂的大师傅却给我们带来了灵魂的安慰,猪肉汤,这个猪头汤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硬核最粗暴的食物,因为他的名称包含了所有的内容,只有几片猪肉加一锅清汤,没有任何一片多余的内容,晶莹剔透的几片肉飘荡在清澈的刷锅水里,俨然是一首纯净的诗。多年后我读徐志摩,在康河的柔波里/我是一条柔软的水草,就情不自禁咽口水,因为康河飘荡的水草,总是让我想起刷锅水中飘荡的肉片。对一个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辈的中学生来说,那锅刷锅水是我记忆中的人间至味。
从那个学校毕业后,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肉汤,那透明的肉片,清澈的汤汁,黑乎乎的大锅上氤氲着的蛋白质的香气,他们共同构成了记忆中奇异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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